夕陽西斜,街道無人。
風聲掠過,吹動街邊落羽松上的松葉,松葉迎風而動,簌簌作響。
與此同時,柳家飯館內白侯風苓倚靠在竹椅上,進入夢鄉。
這次貪睡和以往不同,無人叨擾。
離白侯風苓數丈遠的地方,虎頭、老方等一眾夥計聚攏在一起,竊竊私語。
「老方,你來的早,這書生是哪裡人?」
虎頭壓低聲音,生怕打擾入睡的白侯風苓。
「不知道,我來的時候,書生已經在這裡了。」
老方搖了搖頭,回道。
「那你沒和他聊過。」另一個夥計追問道。
「沒,他整天喝得醉醺醺的,幾乎沒有清醒的時候。」老方解釋。
「哎。」
「不如我們去問問老闆。」虎頭指了指柳眉。
柳眉正盤算着賬本,虎頭等人悄悄湊近。
虎頭用手戳了戳身旁一個夥計,夥計率先開口道:
「老闆,這書生是從哪裡來的?」
「不知道。」柳眉敷衍道。
「那怎麼在咱們飯館?」虎頭髮問。
「家門口救的。」
柳眉撥着算盤,隨口回應。
「那時候您沒發現?」廚子老方又問。
「發現什麼?」柳眉眉頭微挑,反問。
「武者啊? 這麼個高手,待在這裡十年,沒發現?」老方顯然有些不相信。
「沒有,救他的時候,都快死了,誰知道他還是個武者。」柳眉漫不經心地解釋。
「呀,這是養成系啊!」虎頭脫口而出。
啪!
老方一巴掌拍到虎頭的腦袋上。
「說什麼屁話!」
這傢伙,腦袋是挺靈光,嘴不把門啊,什麼養成系!
柳眉掩面輕笑。
「不過,今後有書生在,誰都不敢再招惹我們了。」老方挺了挺胸膛,信誓旦旦地說。
柳眉莞爾一笑,心中肯定。
的確,經過此事後,沒人敢來挑釁了。
柳眉抬頭,望着熟睡的白侯風苓,心中暗道:
「要是他們看到你真實的樣貌,估計還會吃驚吧。」
就在柳眉暗自竊喜的時候,一眾夥計卻悄悄湊到書生身旁,有的擺弄酒壺,有的翻閱他的書籍,好像在找什麼寶貝一樣。
「幹嘛呢,沒看到人睡覺呢?」
柳眉看到這一幕,旋即怒罵道。
「不是,老闆,我們看看書,沒準也能修鍊呢?」老方笑眯眯地解釋。
「對啊,咱們再多個武者,不是更好嗎?」虎頭摸着那酒壺,興奮道。
「得了吧,剛才都快嚇得尿褲了,去去去,該幹嘛幹嘛去。」
柳眉滿臉不屑,這些傢伙,可真會找事。
武者,是一天修成的?
「不是今天不營業嗎?」虎頭悻悻道。
「碗不用刷了,飯館不用打掃了,明天不營業了?」
「快去!不然都沒工錢!」
柳眉掐着腰,怒氣沖沖。
一說工錢,嚇得一眾夥計紛紛跑向後廚。
……
趕走夥計,柳眉放下賬本。
白皙的玉手托着下巴,盯着貪睡的白侯風苓,陷入往事……
十年前,寒冬臘月,大雪紛飛。
飯館生意不好,她正打算關門回家,無意間發現門前躺着個乞丐。
身份不明、來歷不知。
可她卻生出一絲憐憫,便將他背進飯館。
稍作整理,清洗完後,看到那乞丐的樣貌,柳眉頓時一怔,陷入痴迷。
少年清秀,眉分八采,高挺的鼻樑,彷彿雕塑一般,長在那稜角分明的臉頰上,更顯得英氣十足。
一股凜然少年氣。
自此,一見少年誤終身,從此他人成陌路。
等少年清醒,詢問過後,才知無處可去。
她因貪圖少年美色,便將他留在自家飯館。
這一留,就是十年。
十年里,飯館隨着經營越來越好,甚至招攬了一眾的夥計。
書生呢,依舊每日醉酒、寫詩。
外人看來,什麼忙都幫不上,但她毫不在意,只求他能夠陪着自己。
書生呢,也從未離開過,只在這方圓幾百米內活動,甚至連外城都沒出過。
十載光陰,白駒過隙。
彌深情種,悄悄發芽。
她對書生情愫隨着時間推移,逐漸深重,甚至到了一種着迷的地步。
每天清晨,都要早來,來看看那半醉半醒的丑書生,而後把他前一天寫得詩詞掛在飯館的牆上,整整齊齊排列好。
儘管情根痴狂,柳眉卻始終沒有捅破那層窗戶紙。
因為她怕,怕說了,他離她而去。
怕說了,回不到從前。
然而,直到有一天,他醉酒後,告訴過她一個秘密。
他不叫酒鬼,也不叫書生,他叫風苓。
她那一日,倍感開心,彷彿獲得什麼天大的獎勵。
本以為一切都將步入新的台階。
可書生酒醒後,依舊如一池湖水,波瀾不驚。
柳眉感覺一切無望了,似乎都是她的一廂情願。
直到今日,他憤然出手,殺氣凜然。
她才明白,他的心意。
他愛她,只是不說而已。
男人嘛,嘴笨,可行動卻證明了一切。
……
柳眉沉溺回憶,不能自拔,門外卻響起急切地敲門聲。
咚咚咚咚!
「不是不打烊了嗎?怎麼還有人來。」
柳眉快步往門邊走。
吱嘎一聲,門被打開。
柳眉瞳孔微張,定在那裡。
門外站着之前調戲她的壯漢,裹着紗布,露着壞笑。
身後還跟着三個人,一個青袍少年和兩名紅甲侍衛。
正欲關門,柳眉發現那少年好像見過,這是風耀世家少主,風笛!
「少主,就是她的人把我給打了。」
苟勛指着柳眉,陰冷道。
「哦。」
風笛神色淡然,目光卻落在了眼前的柳眉身上。
他真沒有想到,苟勛這傢伙真的所言非虛,在這外城的一家小飯館裏,果真藏着個標緻的美人。
膚白貌美,成熟嫵媚,盈盈一握的細柳腰,勾得人心裏冒火。
「風少主,莫非也要仗勢欺人。」
柳眉話語冷淡,沒有絲毫怯弱。
「美女姐姐說笑了,怎麼會,我只是聽聞家族中人被人打了,想來討個說法。」
風笛微微一笑,心中暗道,有脾氣,我喜歡。
「他調戲我,被我家裡人教訓,就這麼簡單。」
柳眉神情冷漠,絲毫沒有給這個少主面子。
「美人姐姐,這就不對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只是愛慕你,你的人卻把他廢了,這有些說不過去吧。」
風笛貪婪地笑着,思索着。
「對,是愛慕。」
苟勛趕忙附和,雖然他知道此女自己無福消受了,但送到風笛少主手中,則會大大獲得獎賞。
一時柳眉語塞,竟不知如何回擊。
「那麼讓你老婆坐我腿上,是不是也是愛慕啊。」
話音剛落,風笛臉色一沉。
白侯風苓從飯館內走出,手裡晃着酒壺。
中位靈武!
風笛一眼便看出白侯風苓的境界。
「少主,就是他,就是他廢了我。」苟勛叫囂着,氣焰囂張。
「就你,敢廢我家侍從。」風笛開口,一股寒意外露。
「對,就是我,怎麼,替你家狗做主?」
「嘴臭,掌嘴。」
話落,身後的兩名紅甲侍衛如箭一般射出,瞬間來到白侯風苓面前。
這兩名紅甲侍衛,是風耀世家培養的護衛,實打實的上位靈武。
苟勛嘴角冷笑。
哼,廢了老子,老子也不讓你好過。
兩名紅甲侍衛面無表情,活動了一下身子,將要動手。
柳眉霎那間心頭一沉,手掌攥緊。
白侯風苓察覺到柳眉的緊張,將酒壺遞給她,輕聲道:「退後。」
強勢的武者對決,柳眉知道自己無法插手,只得退到白侯風苓身後。
不過她手心出汗,替白侯風苓緊張,他可以嗎?
兩名紅甲侍衛身上元氣暴漲,並未抽刀,聚集元氣於掌心。
猛然朝着白侯風苓劈去。
望着迎面劈來的手掌,白侯風苓眉頭微挑,身上一股強勢的元氣涌動。
布衣無風狂舞,獵獵作響。
片刻,清風自成屏障。
只聽「嘭」地一聲,空中兩道紅色身影倒飛。
在空中划過一道弧線,臉面拍地。
「怎麼,怎麼會?」
苟勛錯愕,口中詫異。
風笛更是茫然,兩個上位靈武,他竟然依靠防禦擊退了?
身後的柳眉見狀,心中竊喜:「果然,我男人最厲害。」
「風少主,勸你不要多管閑事。」白侯風苓向前邁了一步,眼神微寒,轉而又對着苟勛道,
「上次沒殺你,看來你不死心。」
「哼,有…少主在,我就不信…你敢殺我。」
苟勛看到飛出的兩名紅甲侍衛慘狀,雖未死,但受了不小的內傷。
他真不敢相信這傢伙如此強,語氣霎那間變得孱弱。
「哦?是嗎?」
白侯風苓冷笑。
啾!
一道光芒閃過。
下一瞬身後的柳眉雙眸瞪大,吃驚地張着小嘴。
剛才滿臉不屑的風笛,向一側看去,登時臉色煞白。
此時的苟勛,雙目渾圓,生機全無。
喉嚨處插着一根纖細的筷子,血水順着筷子涓涓流出,細流綿長,卻不洶湧。
出手恰到好處。
滴答!
滴答!
門外寂靜,針落可聞。
風笛感慨,剛剛那一招好快,甚至不弱於立地境。
出手的白侯風苓則神色淡然,若無其事。
「切,浪費一根筷子。」
御風訣,乘風而起,疾風一般的速度,眨眼間飛抵。
同境界無敵,更何況還比他低一層的下位靈武。
柳眉拉了拉白侯風苓的衣衫,略顯擔心。
白侯風苓轉頭,看到那擔憂的俏臉,輕聲安慰道:「無妨。」
「酒鬼,敢殺我的侍從,看來你真不想活了。」
風笛臉色一沉,怒氣飆升。
他,風耀世家少主,何曾丟過這樣的臉。
「來吧,讓我看看風笛少主的天資。」
白侯風苓做了個「請」的手勢。
「找死。」
風笛面色冰冷,片刻後,身上青色光芒綻放,手中亮出一柄碧綠長劍。
劍波流轉,殺意凜然。
濃郁的元氣不斷注入劍身,強橫的綠色劍光稍稍蓄力,驟然出擊。
白侯風苓眉頭微皺。
這就是臨江城的第一天才嗎?
不錯,放在當年,提鞋也不配。
「青蓮劍訣一式,水波微瀾。」
長劍前刺,一道綠光迸射,激起陣陣水波,宛若青蛟出海,掀起數疊浪。
白侯風苓面無表情,向前踏了一步。
料峭春風,拔地而起。
「春風起牧野。」
無拘無束的春風,自下而上,捲起沙塵,奔襲出擊。
雖然有着境界差距,白侯風苓這一擊殺不了風笛,但這風勢,絕對不弱於那劍光。
春風肆意,放浪形骸。
劍光顯現,水波外放。
大戰一觸即發。
鏘!
忽然一旁金光閃爍,耀眼刺目,一道刀影從遠處劈來。
刀勢強橫,宛如一頭髮瘋的公牛,瞬間阻斷了那戰鬥。
眨眼間,肆虐的水波,一掃而空;強勢的春風,偃旗息鼓。
片刻後,金色刀光逐漸消散,散去那強勢的戾氣。
白侯風苓和風笛皆是一臉詫異。
「誰?」
轉頭望去,遠處站着一俏麗的少女,亭亭玉立。
一身淡藍色長裙,典雅淡然,雙手附在身前,面無表情注視着這邊。
在她身後站着一個魁梧的黃袍男子,面色黝黑,手中金色鋼刀緩緩入鞘。
上位立地境!
白侯風苓一眼便判斷出黃袍男子的境界。
風笛正欲發怒,定睛一看,收起一身殺氣,化為笑臉,樂呵呵道:
「婧元,你怎麼來了。」
快步朝着兩人跑去。
「出來走走,不行嗎?」
見風笛湊近,武婧元話語冷淡。
「行,怎麼不行。」
風笛笑顏如花,一副討好的模樣,絲毫沒有剛才跋扈的氣焰。
白侯風苓看到這一幕,鄙夷道:「舔狗。」
風笛滔滔不絕地噓寒問暖,武婧元卻沒有理會,目光一轉,落在了飲酒的白侯風苓身上。
這書生,果然是武者。
下午出門閑逛,聽外城酒樓的聽說書先生談起,酒鬼書生是武者,而且實力非凡,她還不信,剛剛一見,果然所言非虛。
「是她?」
一直躲在白侯風苓身後的柳眉突然出聲。
「怎麼,你認識?」
白侯風苓放下酒壺,輕聲道。
他雖然見過不少美女,但絕大多數都在帝都,這女子雖然身姿窈窕,可臨江城除了柳眉,他一個都不認識。
「上次買你詩,給了十兩銀子。」
「喲,原來那位小財主啊,只是交友不慎,攤上個流氓。」顯然是指的風笛。
柳眉噗嗤一笑。
這傢伙,不說話倒還好,一說話噎死人。
「婧元,你稍等,我先去解決這個酒鬼。」
風笛抬腳要走。
「等等。」武婧元喊住風笛。
「怎麼了?」風笛一臉詫異。
「你不能殺他。」武婧元望着白侯風苓,堅定道。
「為什麼?」風笛質問道。
「我要買詩。」
「……」
風笛無語。
「買他的?」風笛指着坐在門邊喝酒的白侯風苓,一臉不可思議。
「嗯。」
「可我也會寫點詩啊,不如我給你寫,要多少寫多少。」風笛急忙推銷自己。
「不用。」
武婧元玉足輕抬,走向看戲的白侯風苓。
風笛愣在原地,牙咬得咯咯作響。
「舔狗,舔到最後,一無所有。」
白侯風苓嘲諷道。
柳眉拉了拉他,示意他別說話。
風笛眼神微寒,正欲跟上,卻發現身前擋着一人,正是武婧元身後的魁梧男子。
「蠻達,你想幹什麼?」
風笛認識這人,城主府親衛,蠻達。
「不幹什麼,小姐吩咐,買詩,不希望人打擾。」蠻達語氣冷漠。
「我也不行?」風笛臉憋得通紅,無奈道。
「不行?」
「可我是他丈夫。」
「未婚夫。」
「你…」
風笛被氣得啞口無言。
不遠處的白侯風苓聽到,捧腹哈哈大笑,嘲諷道:「風少主,上門女婿吧,這麼卑微。」
「你…」
風笛看着白侯風苓那令人作嘔的醜陋面龐,殺人的心都有了。
只是看了看面前的寸步不讓的蠻達,風笛壓下怒火,喊了句:「帶上苟勛的屍體,我們走。」
「是。」
兩個受傷的紅甲侍衛應聲道。
三人氣沖沖走了。
白侯風苓收回目光,這才發現那個叫作武婧元的少女盯着自己。
風笛這麼低三下四,這少女應該就是城主府的小姐吧,白侯風苓暗自思忖道。
同時細細打量。
拋開別的不說,這少女長得真挺出挑,櫻桃嘴,鵝蛋臉,楊柳腰,放在帝都,絕對可以和那萬花樓的花魁一爭高下。
「小女武婧元,不知道先生是否還有詩詞?」
武婧元客氣道。
見她求賢若渴的樣子,白侯風苓心中暗道,老子的詩就那麼好嗎?
正不知如何回復,一旁柳眉率先搭話:
「屋內就有。」
「好。」
武婧元淡然一笑,稍稍欠禮,跟着柳眉步入飯館。
白侯風苓剛想跟上,一道魁梧的身影攔到身前。
「怎麼,有事?」
白侯風苓望着蠻達,有些不耐煩。
這侍衛,一身戾氣,令人生厭。
剛才打算試試風笛的實力,日後就算找事,也能有方法應對,卻被他生生給打斷了,屬實憋屈。
「不知你用什麼詭計,引得小姐喜歡你的詩詞,不過敢對小姐有非分之想,我先廢了你。」
蠻達語氣強硬,如同將軍向士兵下達命令。
「哦,是嗎?我就是個書生,寫詩賣錢還犯罪了,有本事你讓你家小姐別買我的詩啊?」白侯風苓反懟道。
「你…」
白侯風苓猛灌了口酒,甚是不滿。
要是不是老子沒恢復巔峰實力,還跟你廢話,早把你們這些傢伙打得叫爺爺了。
白侯風苓吹着口哨,拍了拍屁股,走進飯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