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毛球對我來說,早就是遙遠過去的一場虛幻的夢,過去發生的一切,不管是榮光還是苦難,早已與我無關。
「反正我現在也不打羽毛球了,正好沒什麼事做。不也正好嗎?我這樣多一點時間陪你。」
後來為了讓她放心,我如此說道。最後還用開玩笑一般輕鬆的語氣補充:
「不過我現在這麼空閑,你去旅行的時候我就比較寂寞了。」
雨彤點了點頭。
今天是校園活動最後一天的前一天,所以結束的時候並沒有什麼壓軸活動。大約晚上十點的時候,人群三三兩兩地離去,熱鬧的慶典終於慢慢回歸平靜。
直到校園活動今天即將結束,我們走回社辦的時候。我開始盤算著雨彤去旅行的時候,我到底做什麼好。
如果參加羽毛球社,我需要花大量的時間練習。自從不打羽毛球之後,我的人變得空閑了,既然這段時間連雨彤不在,我是不是能把這些時間放在平常沒有空做的事情上呢?
之前好評如潮以陪酒小姐為題材還有消防員為題材的影集我還沒追過,一些想玩的遊戲我都還沒看,家豪介紹給我的動漫也還沒看。
嗯,就趁這段時間大玩特玩吧!
我們的社團在校舍的五樓,我們準備回去收拾東西,準備明天再戰。雨彤邊走邊說:
「對了,雅婷暑假的時候不是去醫院那邊辦活動嗎?就是去醫院教那些小朋友玩桌游那個。」
「怎麼樣,他們那個活動辦得順利嗎?我記得上次說要跟醫院申請?」
「他們手續已經處理好咯!可以正式去了。」
「喔,那真好呢!」
「暑假你去幫他們吧!」
「我沒空啊!」我搖搖頭。
「你剛剛不是說你不打羽毛球,很有空嗎?」
雨彤黛眉緊蹙。
剛剛隨口說自己有空,大意了。
我不想去,原因有二。
第一,很麻煩。
我現在之所以願意來幫學弟妹的忙,最主要的原因是參加活動的同時可以陪女朋友。如果不是我女朋友,我根本就不想來。我剛剛還在盤算著這個暑假我比較有空,要把沒有追的劇追完,把還沒破的遊戲玩完。雖然這些事情也不是非做不可。
第二,我對消毒藥水的氣味有點抵觸。
也不至於很抗拒,跟我對小番茄的厭惡程度差不多,當你咬破那粗糙的外皮,粘稠發酸的果肉在口腔里炸裂開來,超噁心的。但如果雨彤硬要塞我一顆,我還是會心不甘情不願地吞下去。
「哎,我這樣子不會幫倒忙嗎?」雖然應該拗不過她,但為了難得的假期,我姑且反抗一下吧。「這可不是我自誇,我對於把小孩子弄哭可是很有自信的。」
「我剛剛過來的時候碰到家豪,他說你很喜歡小孩,專門把傳單發給小孩。」
那傢伙跟我女朋友說什麼啊!想害死我嗎?
學弟輕浮的笑臉在我腦海中浮現,嘿嘿地笑着,我很想一拳塞進他的面門。
「退一步,就當你真的不擅長面對小孩好了。」雨彤語重心長地說:「任何事情都有第一次吧!你一開始不熟練,慢慢努力不就能做好了。
「如果努力就能做好,那世界上所有考生都是一百分了。」
但事實卻是,世上有很多人刻苦勤學都無法考進自己心儀的大學。
「我又不是要你考一百分,只是讓你去克服自己不擅長的東西。正因為你不擅長,才要趁學生時期多嘗試,才能克服啊!」
要克服自己的弱點,她說得有道理。我母親小時候對我管教很嚴,也喜歡說這種冠冕堂皇的話,雖然後來她就不管我了。
我一時間想不到怎麼反駁。
那就攻其不備,岔開話題吧!
「這種事情呢,等到我們以後有小孩的時候再說也不遲啊!根本不用那麼急着。」
我伸手輕輕觸碰她的肚子,沒什麼贅肉,但非常柔軟。
「你……突然說這個。」雨彤羞紅了臉,「還太早了吧。」
她果然被我的奇襲打亂了步調。
當然太早啦,我跟雨彤還沒上過二壘,本壘對我們來說還很遙遠。
「對啊,所以這種事情要慢慢來啊!」我現在搶佔先機,一鼓作氣說:「對,小孩子這種事情,不管對我還是對我們來說都還是太早了,我還沒準備好。所以我不應該去雅婷那邊添亂,等一下我把小孩弄哭了……」
「你這是偷換概念吧……你去醫院跟小孩玩遊戲,跟我們的小、小……根本就是兩碼事。」
被雨彤發現我偷換概念了。
但即使這麼做,我也在所不惜,這種事就是靠氣勢。
平常對着雨彤,我也沒少說干話。我也只是當作在跟她說干話而已。
「你想想,等一下我惹出了什麼大麻煩怎麼辦。醫院的小孩我沒信心能帶好,你也不是不知道小孩子可以很調皮,平時醫生護士要照顧病人已經嘔心瀝血,還要花額外功夫處里我惹出來的大麻煩,我會給醫護人員帶來額外負擔啦!」
「你一個正常人去那邊陪小朋友玩遊戲,能惹出什麼事……」
「這真的很難說喔!所以說我真的對小孩子束手無策。你想想,旅遊社辦這個活動,除了是為了公益,也是想推廣這個社團,弘揚桌游的文化吧!那我去搗亂,搞臭了社團的聲譽,不就本末倒置了。」
「我要生氣咯!」雨彤的語氣現在還算相對平和,只是帶點小抱怨。「真是的,還有其他社員陪着你去,你去頂多當個小幫手,還找那麼多借口。」
「這不是借口,我只是想告訴你事情的嚴重性。你知道嗎?心理學家說過兒時的經歷會影響到小孩子一生的發展,萬一我做了什麼不可挽救的事,給小孩子留下不可磨滅的心理陰影,那就完蛋了,我毀了人家的一生啊。」
「你……就一個簡單的活動,扯到別人的一生幹嘛啊……」
「話可不是這麼說啊,這是家豪告訴我的故事,話說他認識一個上大學的朋友,他就是因為上網看A片被原本無話不談的妹妹發現,結果跟妹妹冷戰了三年。」
「關家豪的朋友屁事。你到底想說啥。」
雨彤說完大聲咂嘴。
如果是平常的我,應該已經察覺得雨彤要生氣了。
可是我還想堅持一下,一股腦地說下去。
「我的意思是,你太小看一件小事對於一個小孩的影響了……」
可能是受到校園活動氣氛的影響,有點跟平常不大一樣,情緒異常地亢奮。
「所以窩嘎哩共啊……」
「閉嘴!」雨彤打斷了我。
雨彤的肩膀止不住地發抖。她咬緊發白的嘴唇,惡狠狠地盯着我。
「所以你說這麼多。」她朝我大吼:「就是不想去是吧——!?」
我的心漏跳了一拍。
被她的氣勢震懾到,不禁後退了一步。
左右環顧,走廊上正在收拾東西,準備明天再戰的學生全部都放下了手上的工作,驚愕地看着我們。
雨彤轉過身離我而去,徑直走向社辦,樂福鞋在地板上敲出啪噠啪噠的聲音,而我緊跟在後面。
通往社辦前的一條直路都沒什麼人,顯得異常空曠。一路過去的教室也沒有人在用,所以很暗。
月光輕柔灑落,走廊上少女的背影顯現出一種淡藍色的透明感,虛幻的光景讓我恍神。
「哎,雨彤。我剛剛不是故意的啦。」
一開始,我還一派輕鬆地打算喚住她。我還不明白事情的嚴重性。
她不理我,一路向前走。
我忍不住朝她的背影伸出手,但她走得很快。她離我而去的背影彷彿伸手不能觸及。
「歹勢啦,剛剛是我不對。」
我加快腳步追上她,下意識抓住她的手臂。
她用看垃圾似的眼神瞪了我一眼,隨後轉過身,硬生生把我甩開了,兩條馬尾辮在月光下翩然起舞。
「我會去醫院幫忙啦。」
仍然無視我。她像是要擺脫我,走得更快了。
其實剛剛雨彤生氣朝我大吼的時候,我還沒什麼緊張感。女朋友生氣嘛,三不五時都會發生,特別是月經來的時候。她生氣的時候通常只是想我哄哄她,事情很快就解決了。
當我意識到雨彤今天跟平常不太一樣的時候,她已經徹底把我當成空氣了。
回到社辦的時候,有幾名社員在收拾東西。
看着襬了一副臭臉的雨彤,雅婷問了一句「怎麼啦?」,雨彤卻連自己的閨蜜都無視了。最後雅婷把雨彤帶了出去。
「喂!學長,你剛剛搭訕別的女生被抓包嗎?」
家豪一開始想調侃我,但眼見我面如死灰的模樣,他很識相地收起了笑容。
剛剛還站着收拾東西的家豪把我拉到角落,搬了兩張椅子,好心詢問:
「剛剛發生什麼事了?」
我拉着椅背把椅子靠在牆壁,一屁股坐下之後整個人癱軟地靠在牆上,彷彿要就此化作一灘爛泥。
家豪沒有催促我,只是安靜地坐在我身邊,等待我開口。此時,我回想起剛剛跟家豪吹風的時候說過的話。
——雨彤是一個愛生氣的女孩,但是很好哄。
現在回頭看,我剛剛跟家豪說的話還真的格外諷刺,就像回力鏢一樣繞了一個圈打到我身上。好哄?真的那麼好哄嗎?才沒有,現在雨彤真的生氣了,我卻完全不知道如何是好。
雨彤確實時常生氣。像今天這樣直接跑掉,就算我怎麼叫住她她都當做沒聽到,我還是第一次遇到,平常就算生氣也不至於這樣。
思緒沉澱了好一陣子,我才終於緩過來,將事情的經過向家豪娓娓道來。
「學長,你這麼做就不對了。既然雨彤想你去做什麼,那你就認真聆聽,盡量滿足對方的要求。你這樣不情不願的,還找那麼多借口,不論是誰都會生氣啦!」
「對,你說得對。道理我都懂,但是我沒想過事情會這麼嚴重啊!」
「學長。你們之間的事也只能靠你們自己去解決,外人也無法插手,但是你先好好道歉吧!」
「我會道歉的!但是她現在氣在心頭⋯⋯」
如果道歉有用的話,我剛剛也有跟她說對不起,但是被她無視了。好啦,我也覺得自己剛剛誠意不足,但是她會聽我說話嗎?
「我不知道你具體要怎麼做,你自己看着辦吧!」
原本坐在椅子上的家豪猛然站了起來,神色凝重地對我說:
「但是如果你真的愛雨彤,就請你拿出誠意。」
很少看到家豪這麼認真的表情,那雙黑溜溜的眼珠直勾勾地注視着我。
我頷首。
直到大家散場的時候,我碰見了眼睛哭腫了的雨彤,還有在一旁拍著雨彤的背的雅婷。
我想拉住雨彤的手,跟她好好道歉,結果我伸出去的手臂被雨彤一掌拍開。
直到最後,雨彤都沒有搭理過我。
今晚的上弦月就像是月球被剜去了一大塊,而我的心也像是被挖去了一塊。
深夜,我的睡房。
我躺在床上,思考着今晚發生的事。
儘管雨彤徹底無視了我,我仍然抱着十足的自信心。
至今為止,雨彤發過大大小小的脾氣,幫她拍照拍得不好看又生氣、瞄了一眼別的女生又生氣、沒發現她換了髮飾又生氣。但儘管如此,我都能逢凶化吉,所以這次我也一定沒有問題。
窗外捎進來的月光把天花板染成一片深藍,望着**微微泛白的圓形燈罩,再度回想起懸在高空的高遠球。
視野越發模糊。
「想這麼多也沒用⋯⋯反正雨彤一定會原諒我⋯⋯」
我閉上雙眼喃喃自語,意識漸漸沉入夢鄉。
那天晚上,我夢回了過去和雨彤的點點滴滴。
我跟雨彤的緣分,還要從我們的學校的特殊學制——完全中學——說起。
我們所就讀的星中,全稱星球高級中學,是一所完全中學,意思是這間學校同時有初中部和高中部。
偶爾逛PTT,會看到有人批評完全中學是**省資源的產物,資源沒有多很多,老師的工作量卻變大了不少,但我並不怎麼討厭這種學制,因為若星中不是完中,我跟雨彤不可能在同一間學校。
然而,儘管我那時跟雨彤在同一個社團,我們並不熟。頂多在社團見過面,但根本沒怎麼說過話。
這是我和雨彤交往之後才聽說的。她是看到我打羽毛球,初三才突然加入球社。
那年,我高中一年級,她初中三年級,是我在羽毛球社最意氣風發的時候。當時我感覺自己能辦到任何事。
初三升高一的暑假,我失戀了。
我有一個一直憧憬、愛慕着的學姐。
那位學姐在我初三的時候才入學就讀高一。她不僅羽毛球打得很好,還是羽毛球社的開心果。只要有她在,羽毛球社就會充滿歡聲笑語。
那個時候社內高年級有點小矛盾。學姐明明入社不到一個月,卻用自己高超的溝通能力完美解決了紛爭,因此她很快就已經被推舉為社長——完中的社團社長高一高二都很常見,因為高三要忙升學。
暑假的時候我打算向學姐告白,但是在告白之前,學姐就突然人間蒸發——沒去學校,沒去球社,手機打不通,社交軟件也找不到——而我這段尚未開始的愛情就這麼無疾而終。
學姐消失之後,我成為了下一任社長,因為學姐臨走之前指名了我。
有一句話是這麼說的。
當上帝為你關了一扇門,也同時會幫你開一扇窗。
我不知道這句話是不是這麼用,不過當時的失戀並沒有讓我變得消沉,反而激發了我的潛力。
可能是為了分散注意力讓自己不再沉溺於悲傷,也可能是當時天真地以為只要羽毛球打得好,學姐就會回來。
我將悲憤化作力量,羽毛球的技術也越發進步。
當我升上高一的時候,我的技術甚至超過了當時高二高三的學長。
因此我並不只是一個空有職銜的社長,我連實力也是實實在在的,足以服眾。
我單打打得不錯。
為了撫平失戀的創傷,我幾乎每天早上都會晨跑後再去學校。當時的我彷彿有用不完的體力。
其實我打點並沒有很細膩,但是我晨跑練回來的耐力和中後場的突擊進攻能力彌補了這點。如果對方想要靠吊球和高球調動我,消耗我的體力,那我就反過來抓住對方疏忽的空檔,在半空中起跳,在對方意想不到的時機突擊殺球。
半路截殺是我重要的得分手段。憑藉這項技術,要在男子單打中勝過同校的其他人還是沒有問題。
我雙打也打得不錯。
正因為我單打也是屬於大開大合的打法,進攻性比較強,而不是靠拉吊球慢慢磨死對方,所以我的進攻能力也在雙打中大放異彩。我對自己的跑動能力也很有自信,不會怕對方調動我兩邊後場。
我跟隊友陳建宏默契很好,各司其職。建宏前場技術比較細膩,而我在後場的進攻能力也還不錯,正好互相互補足對方的短板。
總而言之,我當時就是單雙實力都十分亮眼的羽毛球社社長了,教練也委派我代表學校參加單打和男雙項目。
我和雨彤的第一次四目相對,是一次雙打的練習中。
雙方交手數回後,建宏在絕妙的時機跨步到網前,搓了一個漂亮的網前球。
羽毛球在半空中翻騰數圈,跨過球網。
面對這刁鑽的球路,對手沒有辦法之下只能把羽毛球挑至高空中。
我來到球墜落的地點,雙腳彎曲,腰部蓄力,然後高高躍起,藉助腰腹的力量把手臂如同鞭子般抽出。
擊球的瞬間,彷彿要將空氣割裂的巨大聲響立即擴散開來,勢大力沉的殺球突破了對面的防守。
隨之而來的是女孩子的歡呼。
那個時候,總會有幾個女孩子在我們練習的時候圍過來。
我打完球之後,建宏朝那些女孩子看過去招了招手。那些女生也因此驚聲尖叫,笑得合不攏嘴。
人群中有一個少女,綁了兩束低雙馬尾垂落在肩膀兩側。正當其他女生都在發出「你看,他剛剛在跟我打招呼耶!」「我以後要嫁給他。」之類的鬼叫的時候,她只是一言不發地呆站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