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野很模糊,眼淚沉沉的,不堪重負,她卻依然死死咬着天子的手,越咬越狠,越咬越重,似乎要把這些年月里所有的仇恨一併報了,還給他,用疼痛的方式。
「廢妃行刺聖上!來人護駕!」柔妃大聲呼喝,飛魚衛魚貫而入。
「都滾出去。」鄭端牙關緊咬,額頭上青筋綻出,繼續對鍾綰說,「把它給孤,鍾綰。」
山雨欲來風滿樓,他極力按捺,聲音甚至是溫柔的,像是怕驚動睡夢中的蝴蝶。
連自己都忘了,他有多久沒這麼溫柔的對她說話。
血混雜着眼淚,慢慢順着她的下顎滴落,她終於鬆了口。
端帝給她擦了一把眼淚,而後費力地從她懷裡奪過那盒子來,柔妃走上前,用簪子別開銅鎖。
鎖孔里發出一聲陳舊的仄音,緩緩打開來,將盒中之物展現在眾人面前——那裡並沒有柔妃所期待的巫蠱,沒有針扎小人,沒有怨氣衝天,也沒有蛇蟲毒蠍。
盒底下,靜靜躺着一塊牌位。
通明的燈火將最後一撮黑暗燃成灰燼,冷風穿堂而過,撥動廊檐上的六角鈴鐺,涼了所有人的心。
漆黑的牌位上,用朱漆勾勒出八個字,筆力遒勁娟秀,鄭端認出了,那是鍾綰的字跡。
亡兄——李子丞之靈位
獨在異鄉為異客,重陽佳節,倍思親。
她念了這麼久,一個死了的人,永遠回不來的人。
端帝覺得心裏某一處突然疼起來,越來越疼,越來越無法忍耐,達到一個忍無可忍的臨界點,登基之後,他從未有一刻如此時一般憎惡一個人。
他想殺人,想用鮮血祭奠那個不再屬於自己的鐘綰。
「好,」他眼底儘是嗜血的殘忍,「鍾綰,很好。」
「來人,將逆賊李子丞靈牌,焚燒成灰,再將灰燼揚於牛馬棚圏,放豬狗啃食踐踏。」
柔妃趕忙接過靈牌,「交給臣妾來處理罷,聖上請放心,定讓逆賊挫骨揚灰。」
「不——!」
鍾綰髮出一聲恐怖的嘶吼,渾身緊繃,像野獸一般驟然躍起,鉤指成爪,說時遲那時快,合身衝出,她一把掐住楊柳的脖頸!
「啊!」柔妃登時被衝撞出去,二人拉扯之間,滾成一團,竟然一腳踏空,從棲鳳園高台上跌下去——
「鍾綰!」端帝極力伸出手臂,想阻攔下滑的趨勢,可是事情發生的太快太急,他朝前沖了幾步,卻只抓住她一方衣角。
衣袂翩翩,在空中划出一道凄美的弧線。
時間變得粘稠,那些尖叫聲,哭喊聲都被拉得遲鈍又遙遠,端帝手臂不住顫抖,抬起手,望着掌心的碎布發獃。
「娘娘——!」宮女在高台下大聲叫喊,「娘娘您別嚇我啊!」
她們在說誰,鍾綰呢,她怎麼樣了,為什麼沒有人去看看她呢?她的宮女呢?不是有個叫……素素的小宮女么?
端帝腳步踉蹌,半邊身子已麻透了,幾乎感覺不到死死攥着的手掌,魏文賢自身後攙扶了一把。
他用手肘勉強撐着牆,朝下看去——一群人圍繞在柔妃身邊,呼號婉轉,台下空曠,唯有摔昏過去,生死未卜的楊柳一人。
鍾綰在下坡翻滾時不知為何突然停住了,沒能摔下高台,原來是那塊被她死死抱住的靈牌,竟卡在台沿下排水用的石龍口裡,阻擋住了下落趨勢。
端帝只覺得胸中脹痛得幾近爆裂,一口氣上下不得,握指成拳,用拳頭狠命捶擊胸膛,一連捶了十餘下,方呼出一口濁氣,劇烈咳嗽起來。
「快來人吶!快傳太醫!我們娘娘見紅了!」